时间:2023-04-12 15:22:00
马克思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以“资本”为核心概念,揭示了现代性的困境及其成因,实现了对传统现代性的批判超越。这种批判超越,是现代性研究范式的变革,体现了理性与价值的辩证统一,为人类解放指明了方向和道路。
“现代性”作为当今学术界的一个热门话语,来自不同领域的学者们从时间意识、历史观、社会状况、哲学思维和美学艺术等不同视角对其给出了斑斓多彩的界定。由于现代性本身的多维性和复杂性,这些研究为我们认识现代性问题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但无论是“作为历史分期的现代性”、“作为启蒙的现代性”还是“作为审美的现代性”,往往是从客体的角度而非主体的或实践的角度来诠释“现代性”的。马克思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视野中透过现代性制造的种种“幻象”和“迷雾”,深刻地揭示了“现代性”的本质。
一、马克思哲学对现代性问题实质的指认
现代性作为现代社会发展过程的基本特征与表现,体现于社会生活的各个层面,是一个涉及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等多领域的总体性概念。马克思从当时的历史语境出发,对现代性问题进行了多维透视,指明现代性内涵于资本的逻辑之中,处于历史的流变之中,展开于社会的矛盾裂变之中,呈现于全球性的视域之中。
第一,马克思的现代性理论是紧紧围绕资本逻辑的分析来展开的。在马克思看来,现代性说到底是在现代生产基础上资本运动的产物,是随着资本运动而发展起来的。而资本是以不断追求最大限度的利润为逻辑的,利润驱动着资产阶级不停地变革、创新,资本的内在本性刺激了现代性的生成和发展。
第二,现代性不是一个固定的模式。一方面,在不同的历史时期,现代性有其不同的重点。文艺复兴时期的现代性不同于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现代性,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现代性不同于工业革命时期的现代性,而工业革命时期的现代性又不同于晚期资本主义的现代性。另一方面,在不同历史时期或不同发展阶段,同一种现代性因素在性质、作用和特点上会发生不同的变化。
第三,现代性的发展是一个充满曲折与冲突的历史过程,因而包含着深刻的内在矛盾。一方面,现代性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文明成果;另一方面,现代性又是在“血与火”中发展的。从根本上说,现代性的内在分裂源于资本主义的内在矛盾。
第四,马克思关于现代性问题的分析,并未局限于“传统与现代”的框架,而是将其置于“全球性与现代性”的视域。首先,现代性生来具有国际性。其次,现代性蕴含着现代文明的特质与标志,有其共通性和普适性。再次,现代性具有开放性。
二、马克思哲学对现代性问题困境的分析
现代性在把人类带人新时代的同时,也带来了社会关系的物化和人的异化。马克思清醒地看到,现代社会“一方面产生了以往人类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都不能想像的工业和科学的力量。而另一方面却显露出衰颓的征兆,这种衰颓远远超过罗马帝国末期那一切载诸史册的可怕情景。”
1.现代社会“虚无性”的根源——资本的虚无性
首先,资本把一切“价值”都还原和等同于市场“价格”,结果“价格”取代了“价值”,并最终导致“价值”的丧失。一方面,在资本占据统治地位的条件下,人的生命的一切丰富的因素,社会生活中的一切内容,其存在“价值”变成了“交换价值”,它们必须到市场上贴上价格标签,作为一种商品获得其存在的理由;如果不能被换算为市场价值,就等于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另一方面,作为“消费者”,只要他愿意按照商品的价格支付货币,就可以从市场中购买到所需要的一切。换言之,只要是可以“买来”的,就是有“价值”的,只要支付货币,一切便都是可能的,“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显然,按照这种逻辑,任何真正的价值都会失去其存在的合理性。
其次,资本具有毁灭一切价值、破坏一切价值秩序的本性。马克思指出,“资本”具有融化一切确定性、使一切固定的东西都摇晃起来的冲动和本性,由此破坏了稳定的价值秩序和价值基础。资本的唯一目的就是不断实现自身的增殖,这决定了它具有不断膨胀、骚动和扩张的欲望和冲动,从而使整个社会处于永不停息的动荡与不安之中。
再次,资本的无限膨胀、骚动不宁使其陷于白相反对、自我摧毁的逻辑,这种逻辑具有破坏一切价值的虚无本性。资本的不断扩张是以不断让自己的创造物过时、贬值和毁灭为前提的。为了追逐更大的利润,资本的创造物必须过时、贬值和毁灭,这是它积蓄、充实和强化自己力量的源泉和继续存在与扩张的条件。而这种继续存在与扩张又必然会带来更大的贬值和破坏性结果,创造是为了贬值和破坏,贬值和破坏推动创造,如此充满内在悖论的恶性循环,构成了资本特有的存在和运动方式。这种创造与破坏的循环,体现了资本基因中所蕴含的非理性的逻辑,同时表现了资本反价值和反文明的本质。
2.资本追逐利润的本性使现代社会成为一个风险社会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了托·约·登宁的一段精彩论述:“资本害怕没有利润或利润太少,就像自然界害怕真空一样。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胆大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资本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永无休止地满足自己的欲望和释放自己的能量。然而,与此相伴随的是周期性的商业危机,“在商业危机期间,总是不仅有很大一部分制成的产品被毁灭掉,而且有很大一部分已经造成的生产力被毁灭掉。在危机期间,发生一种在过去一切时代看来都好像是荒唐现象的社会瘟疫,即生产过剩的瘟疫。”…”。资本创造了丰富的财富,充分展示了人的力量,然而资本的创造物却像一个魔鬼一样,挣脱了人的控制,把人的生活带向了毁灭的深渊。资本所统治的社会是一个失控的风险社会,生活于其中的人们则受着外在于自身的盲目力量的支配。这表明,风险社会源于资本所统治的经济秩序,只要存在着这种经济秩序,风险就会与之如影随形,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3.资本扩张是现代社会危机和冲突的主要根源
马克思认为,资本支配和使用着三种“自然力”:一是劳动力,即人类生命体的“自然力”;二是自然界的自然力,如水力、矿藏等自然资源;三是“社会劳动的自然力”,即人们的劳动关系所蕴含的生产力。资本通过上述自然力而转化为不断膨胀的物质生产系统,从而创造了现代化产业结构与现代生活方式,整体地支配着人类社会的“全面生产活动”。资本在创造现代社会物质与精神成就的同时,也在制造着社会各个层面的冲突与危机,成为现代社会冲突的主要根源。首先,资本对人的“自然力”(人力资源)的掠夺性使用,产生了过剩的贫困化人口,减少了市场的有效需求,逐步丧失资本扩张的市场空间,由此形成资本主义日益深刻的经济危机与社会冲突。其次,资本对自然界的“自然力”(自然资源)的无止境消耗,造成生态环境日益遭受破坏,由此引起人类与自然界的冲突。资本主义积累是建立在不断增长的生产率上的,生产率的增长意味着一定的雇佣劳动能加工比以前更多的原材料。
经济的不断增长,对原材料的需求量就会不断增加,对资源的开发力度就会不断加大,使原料在不变资本的支出中占有越来越大的份额,从而加剧环境的恶化和资源的枯竭。再次,资本对“社会劳动的自然力”(社会关系)的无止境开发,形成了导致人片面发展的社会分工体系与相应的社会文化系统,使人日趋沦为“单面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发展生产的一切手段成为支配和剥削劳动者的手段。剩余价值的增加,是靠牺牲工人的利益来实现的。它使工人畸形发展,变成机器的附属品;它使工人受劳动的折磨,并且随着科学作为独立的力量加入劳动过程而使劳动过程的智力活动与工人相异化。
4.资本逻辑控制下人的生存危机
资本逻辑的控制,使人失去了自由自觉的生存品性,人沦为与物无异的“现成存在者”。在对私有制、社会分工和异化劳动的分析中,马克思描述了人类的生存处境。在现代社会,人们之间建立起了全面的关系,但是商品的普遍抽象只是形成了一种形式的全面性和多样性,通过商品交换建立的社会关系不是人们之间的自由的联合,人的独立性是建立在对作为商品和资本的“物”的依赖基础上的。
以“普遍的社会物质交换”为特征的现代社会,克服了古代社会那种单纯的原始丰富性,通过抽象劳动建立起丰富的社会关系。然而,这种关系在异化劳动中是作为外在的力量与人本身相对立的。在资本的统治之下,现代社会呈现出如下一幅形象:人成为一种失去了自由、创造本性的消极被动的现成存在物;人成为一种失去了生命丰富性和全面性的现成存在物;人成为失去自我超越和自我否定本性的单向度的现成存在物。
三、马克思哲学对现代性困境的解决
马克思是现代性问题的深刻批判者,但他并没有因此走上彻底否定现代性的道路。在马克思看来,现代性的危机和困境,并不意味着现代性所内涵的关于人和社会的价值理想已然失效,更不意味着现代性失去了进一步发展的潜力,而只是表明了人们赖以实现这一价值理想的方式和途径出了问题。为此,必须在对现代性的反思中重新设计通往未来理想社会的道路,为现代性的发展指明方向。
1.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超越
从根本上说,马克思所实现的变革是一种现代性研究范式上的变革,而这一变革是以历史唯物主义为基础的。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的现代性批判,赋予了商品、资本、异化等概念以新的含义,它们作为现代性的基本范畴,同马克思进行批判的观念工具是一致的。马克思以“资本”为核心对现代性进行阐释,使现代性批判第一次进入社会革命的维度。
首先,马克思以生存论革命确立了实践关系思维,超越了现代性的“理性批判”范式。马克思现代性批判思想是与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哲学革命相联系的。马克思的哲学现代性变革,不仅抛弃了抽象本体论哲学的创构努力,而且也将传统认识论从现象界扩展到社会生活领域,从而实现了从超验的、抽象的实体存在向感性的存在的转换,进而实现了从传统的存在论和认识论到生存论的转换。
其次,马克思的批判透过逻辑的表象深入到历史的真实。在马克思看来,历史是作为逻辑的现实对应物而出现的。马克思将历史作为哲学思考的重要领域,并在历史生活基础上对现代性展开了反思。当马克思将自己的理论视角触及到社会生活世界的时候,显然不是回到胡塞尔所说的“生活世界”,因为这样的生活世界只是指人的日常生活世界,其中是没有历史差异的。马克思也不是要一般地回到社会生活世界,而是要回到具有历史规定性的社会生活世界即资本主义社会,把对现代性的理解建立在具体解剖现代资产阶级生产方式的基础上。这样,马克思就把现代性的命运与资本的命运密切联系起来,从“历史深处”对现代社会进行了全面、彻底的解剖和批判。
再次,马克思的批判从现代性抽象主体转向真实社会的主体。现代性问题的核心是主体和主体性问题。现代性的发端从一定意义上说就是对主体的发现,强调人的尊严、个性和选择性。马克思对这种抽象主体观进行了彻底解构。他认为,主体、自我不过是被抽象地理解的和通过抽象产生出来的人。人的主体性不能脱离主体而存在,必须从人的实践活动出发来理解主体,把人的自由自觉的自主活动看作是人的“类本质”。马克思强调这种“类本质”的实践生成性,把人置于现实的社会历史过程之中。这样,对主体问题的考察,就由理想存在的类本质的分析,深入到了对现实历史发展过程中的社会本质的分析,实现了从抽象人到现实人、具体人的转变。
2.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辩证继承
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反思,既肯定人的主体性,又强调人的活动的受动性。现代性对理性的张扬,实际上是把人的主体性推向了极端。马克思通过对实体思维方式和本质主义理性观的批判,抛弃了各种抽象本体和形而上学的先验预设,立足于具体的感性世界,强调了具体的历史性过程。马克思认为,实践是人的总体性的生命活动,是人的“类本质”,也是人的存在本质。人通过实践而使自身成为“类存在物”,并由此使自身具有普遍性品格。在马克思对实践的理解中,内在地包含着人对自然界以及人对社会的双向互动关系,实践概念也因此而具有能动和受动两种规定性。马克思正是基于对实践的理解来分析现代性问题,并立足于经济活动过程和社会历史发展进程,考察和揭示了私有制和劳动对立的历史必然性。
马克思的现代性反思,既注重感性经验世界的认识,又强调超验性(理想)的合理性。马克思虽然超越了传统现代性的形而上学哲学基础,超越了传统现代性的“先验性”,但没有完全否定“超验性”。马克思指出:“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自觉的和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的范围内生成的。这种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因此,共产主义“是人的本质的或作为某种现实东西的人的本质的现实生成,对人来说的真正实现”””。显然,马克思在这里所说的“人的本质”、“合乎人性的人”、“共产主义”等关键词,都是在一种必然性的意义上对人的规定。这种规定既是逻辑的,更是历史的。正是后者标志着马克思所说的现代性不同于以往现代性的特质,它不仅是对现代性的“实然”的描述,而且包含着“应然”意义上的超验性规定。
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反思体现了理性与价值的统一。无论是在传统现代性那里,还是在当代西方的反现代性那里,理性与价值都是割裂开来的。从“休谟难题”,到康德、韦伯的“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工具理性”和“价值理性”的界分,再到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观理性”和“客观理性”的对立,都没有走出这种理性与价值的“二律背反”。马克思将理性和价值置于社会生活条件之下,把它们看作是在实践基础上的主体与客体的辩证统一。
在马克思看来,理性和价值既是人的生存和发展不可或缺的内容,也是人类活动所追求的目标,同时还是作为人类掌握世界的特定方式而存在着的。在对现代性的批判中,马克思将对现代性理性精神的分析与对人的生存的分析结合起来,不仅肯定了理性进步在人类发展中的意义,而且指出了这种理性进步带来的人的异化现象,并由此指出了扬弃人的异化、使理性与价值走向统一的道路。
马克思既把现代性看作是一元的,又不排斥多元性的存在。现代性起始于西方,是伴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以及历史向世界历史的转变而出现的。马克思指出:“资产阶级,由于开拓了世界市场,使一切国家的生产和消费都成为世界性的了。”随着生产的发展和世界市场的建立,整个世界经济日益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从而使“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马克思认为,世界历史不仅使经济出现全球化趋势,而且使“一切固定的僵化的关系以及与之相适应的素被尊崇的观念和见解都被消除了”,“各民族的精神产品成了公共的财产。……由许多民族的和地方的文学形成了一种世界的文学”…。不难发现,马克思在这里强调的是现代性的一元性。但是,马克思从来就反对将现代性仅仅理解为一元的观点。当资本按照自身的逻辑跨越国界而打开通往非西方国家大门的时候,加剧了非西方国家和西方国家之间的冲突。在这样一个充满诱惑和陷阱的全球化时代里,必然推动着民族主义意识的觉醒。就一般意义而言,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在理性指导下的能动的选择过程,人对现代性的选择不仅意味着理性的进步过程,而且也是各民族自主选择的过程。
综上所述,马克思通过对现代性的批判,驱散了现代性的层层迷雾,使人们在历史的视野中看到了造成现代性困境的根源,并由此为人类解放找到了一条超越现代性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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